六十一话 衰败王都 冷冷清

    “瞳观，对老人家要有礼貌呀！”见盲眼老人走了，轩辕岚微扬起脸，瞪着一双澄澈美目，对瞳观嗔怪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老人家？！你知道他是个啥吗？”瞳观蹙起眉，声音高了几分。

    “……是把你打疼了吗？”轩辕岚踮起脚举手想去摸他的头。小时候她莽撞，不小心磕了头的时候，哥哥都会帮她揉揉脑袋。

    “你干嘛？！”瞳观像被烫了一样闪开了她的手，耳尖有点泛红。

    轩辕岚讪讪地收回手，噘嘴不满道，“小妖怪长大了真是一点都不可爱。”

    那算命的白瞳是只五虫化的人形，但让瞳观真正介怀的是他那句“你从镜中来，要到镜中去。”执意追随轩辕岚来北境，源自心中对少女有着丝缕说不清的牵挂，可从抵达的那一刻起，他却隐隐感觉此处非常熟悉，尤其大雪一落，更是有抖抖羽毛的冲动。

    身处荒沙虽然也生活了许多许多年，但他从未对大漠有过熟悉或自在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刚才老伯伯说永夜城夜里闹鬼，你们怎么看？”重新坐于桌旁，轩辕岚给瞳观倒了一碗酒，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“还能怎么看，用眼睛看！”瞳观把酒推到一边，他本身不爱饮酒，不明白为何凡人沉醉于此，相比起来喝糖水不是更让人开心吗？介意白瞳来历，他心不在焉地说，“夜里看它一看不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黑羽：“……又要熬夜了吗？”

    轩辕岚垂下眼眸，默默抿了口酒，其实她心中更挂念的是百里外的鬼哭坡，但是这名字听着就让人生畏，虽然眼下她已接受哥哥身死的现实，但是直面哥哥血溅的土地，她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。

    离天黑还有些时辰，雪仍簌簌下个不停，子夜到来之前总得先找个合适的落脚处。

    酒馆附近就有间客栈，名曰仙客来，招牌被北风吹得破败，仙字残了小半边，破破烂烂晃荡着，仿佛写着的是“山客来。”

    驻足望着那残破的招牌，轩辕岚裹紧身上的黑狐裘，心念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，她原先想象的永夜城，不战而胜的白颊王都，定是个充斥着野蛮之气又歌舞升平的地方，没想到如今竟是如此沉默萧索的气象，反而倒像个垂头丧气的战败王都。

    若是哥哥大胜，此处是不是本就应是这样一副光景呢。

    迈步进了客栈，风雪隔绝门外，寒冷敛了些。这回总算是见着活人了，不知是掌柜的还是伙计，精瘦的一人正趴在柜上睡着，垂着的手中捏着个酒壶，看来是刚酣畅醉了一场。

    客栈冷冷清清，条凳都在八仙桌上搁着没放下来，天光已是下午了，客栈还是一副不开张的模样。

    轩辕岚伸手摸了把落在柜上的灰，应该是很久没人打扫了，她皱了皱眉头，试探着轻声唤道，“掌柜的？您这儿营业吗？还有客房吗？”

    回应她的只有鼾声，那人趴在柜上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瞳观不耐烦地拍了一下柜，嚷了一声：“喂！！”

    这一声惊醒了梦中人，他从手臂中抬起一张昏沉的醉脸，“……哈？”

    轩辕岚问：“有客房吗？”

    “客房……很多，客人……没有。”那人喷出一口酒气，稀里糊涂地说，“今日营业，明天倒闭！”

    看客栈掌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，恐怕是眼下光景生存太难，轩辕岚一时失语。

    瞳观却抿嘴一笑，露出一副合我心意的表情，挑起眉问道，“所以，店里没别的客人了吗？”

    “这年头……人人都恨不得绕着着永夜城走……哪有来住店的呀。”客栈掌柜满脸半梦半醒的茫然，把壶中酒往嘴里倒了倒，已经一滴不剩了，他哭丧起一张脸，“这下可好了，连买酒钱也彻底没有了……”

    瞳观背剪双手，四下走走看了看，不仅浏览了二楼的客房，甚至连院后的后厨都饶有兴致地参观了一番，后厨冷冰冰毫无烟火气，米缸里浅浅一层米已经见了底……待他晃了一圈走回堂前，微颔首，满意慨然道，“好，这间客栈我买了！”

    黑羽：“？？？”

    客栈外，雪纷纷，转让了倒闭客栈的掌柜并没有被这冷风吹醒，他背着包裹，手里捧着锭金子迷迷瞪瞪地在雪地里仿佛梦游，自言自语道，“今天这梦做得……可真不错啊！”

    烧得快熄的炭盆里被轩辕岚拨了拨，火苗从炭灰间又窜了起来。

    黑羽哑着嗓子，恨恨责问道：“死鬼鸮！为什么要买一家倒闭客栈？”作为成精财迷，在黑羽白露的眼中看来，花天酒地挥霍绝对没问题，但是如果是投资眼光失误，那就是大有问题了。

    瞳观却吹了吹手上的灰，慢条斯理地说，“不想跟生人住一起。”

    黑羽：“……这儿不是没有客人吗？”

    “万一明天有了呢？”瞳观轻描淡写地说。他转身对轩辕岚温声道，“岚，你先休息一下，这客栈临街。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看看这永夜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轩辕岚烤着火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火光映红了少女乖巧静谧的脸，眼角下的泪痣犹如一颗被泪水浸亮的珠子。瞳观盯着她瞧了片刻，眸色深几分，忽然说道，“把它先借我用一下。”他伸手指了指轩辕岚腰间的锦囊。

    轩辕岚没多问，就把锦囊解下递于了他。

    “我不愿意！”黑羽白露声嘶力竭大声嚷着。“死鬼鸮你又要干嘛？！”

    瞳观转过身一边走，一边把手里的锦囊在空中抛着玩，“闭嘴吧你，姑娘家休息，你跟着干什么？不如跟我出去买点酒菜。”

    “@＃￥％……”黑羽白露被他抛得头晕眼花。

    说是去买酒菜，瞳观却向着白瞳走的方向一路去了，大雪掩了足迹也没什么气味。他没寻到什么，回来时手中拎了一大袋的吃食，想了想又去酒馆提了坛酒。临街的铺子大半都安着铺板，大多有出路的人都逃离了永夜城，对那些还胆大营业的愁苦店家，瞳观付钱都很随性，摸出多少给多少，有时是银两，有时是珍珠，有时出手就是一片金叶。黑羽白露在锦囊中真是气得半死。

    “死鬼鸮，你是不是觉得我黑羽大人的钱来得很容易啊？”黑羽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“不义之财，在身边留久了不吉利。”瞳观不以为然，街上无人，刚好适合妖怪对话。瞳观沉下声问，“乌鸦们怎么说，白颊的王宫有什么古怪吗？”

    黑羽冷笑了一声，答道，“要我看，这白颊国气运尽矣，永夜城的守城大将不见了，白颊的国主吓得不轻，又不敢贸然迁都，终日沉迷酒色逃避现实，不准宫内谈及永夜城内发生的怪事，否则杀无赦……奇了！莫非真像酒馆那旱獭老儿说的，整个城夜里都闹鬼？这怎么可能呢？难不成此地是魑魅无常的地界吗？”

    “不对，这里除了我与岚的长生刀，没有灵焰的迹象……”瞳观沉思道，又说，“若说怪，永夜城可远没有金陵奇怪。”

    黑羽陷入了一阵沉默，他大隐金陵王宫多年，心中自然清楚金陵城的灵蕴不简单。但雪羽鬼鸮作为无常摆渡人，眼中可以看到镜火，那夜日重千里，从钟山望去，金陵赤色的灵焰熊熊，像是烧着了整个城池。

    雪更大了，扑朔迷人眼，颀长的银白身影漫步雪中，远远望去像是与雪融成一体。只是雪花飘落，清冷纷纷还未染他身，瞬间就都消失了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金陵有两面镜子。”瞳观低头踩着雪，闷声说道，“不知其中是不是有我忘了的那一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