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话 那人，像你

    其实穆青君并不好奇鬼公子杀人的来龙去脉，他感到震撼的，是他的杀人手法。怎样看，寒梅梅与沈珏这桩旧事，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择木而栖罢了，就算沈珏大而化之，说自己心为此女而绝，但毕竟不是情场当事人，实在不至于以割颅这样残忍的手段了结。况且，惯常杀手作派为事了拂衣去，事情力求做得低调干净，不留特色，于是才能深藏功与名。这鬼公子在天子枕边杀人，手段还如此惊世骇俗，实在让人看不透。

    看不透还是其次。一想到割颅杀人，穆青君的心就像被什么捏着，痛，却不敢痛。

    三叠山上，轩辕朔捂着心口，气喘吁吁，穆青君咬着牙，平手举着两担石坠，脚下一深一浅，眼前上山的石阶像是登云梯，山顶还没在云里。

    “青君，你撑一下，我们马上就到山顶了。”轩辕摇摇摆摆，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下了，却笑着鼓励穆青君。

    “我撑着呢，你撑不撑得住？”穆青君额上青筋暴起，他忧虑轩辕朔身体虚弱，但自己又苦于石担无法援手。

    “我没这千斤重担，自然身轻……如燕。要不是等你……我早就，早就……”还没等这故作轻松地话落地，轩辕朔已经两眼一黑，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醒来是在一山间石穴中，轩辕朔迷迷糊糊，听到好似外面有雨声。

    “下……下雨了？……糟了，日暮时分赶不回去，师父肯定又要……要罚你。”

    穆青君见轩辕朔醒了，松了口气，忍不住抱怨。“谁让你非要跟着我一起受罚，若是没有你，我几个来回都走完了。”

    “本来就不是罚你，是罚我。”轩辕朔虚汗盈盈，却展出一张俊朗笑脸。“我惹师父生气。”

    ”可不怪你吗！”彼时穆青君也是少年心性，“非要救那一村小妖。人妖殊途，难怪师父要罚。”

    事出因一柴夫崖边失足，落崖途中被一棵歪脖桃树刚巧挂住，那树在绝壁求生本就勉强，如今承不住一人重量，渐渐拔根而起。可那树也不是寻常的桃树，树根连通一无常村落，居住小妖千万，若是树根拔起，村落也将被拔出，一同坠入崖底。

    “难道你也认为，那村小妖该死？”轩辕朔眼神澄澈，望着穆青君。

    穆青君摇摇头，“我自然也觉得那群小妖无辜，但柴夫落崖，牵一发损妖无数，孰生孰死，或是都死，皆为天意，我们又为何干涉他人命运呢？”

    “也许你是对的。”轩辕朔笑笑说，“可我的直觉，偏总不往对的地方去啊。只是……只是你为何听了我的，砍断那挂着柴夫的那枝桃枝，让柴夫坠崖，保小妖平安呢？”

    事到如今穆青君也说不清，当时轩辕朔急得一拉穆青君衣袖，他下意识就酝了真气推出剑，毫不犹豫地斩断了挂着柴夫的桃枝。

    柴夫命丧悬崖。师父自然怒不可遏，为了一村无名妖怪害一人命，这还了得吗？！于是罚肇事穆青君挑石担上三叠山，日暮前一个来回，以示惩戒。

    轩辕朔跪下跟着领罚，说是他的主意。这纸鸢一样摇摇欲坠的病公子，日暮前往返一趟三叠山，怕是只剩半条命。穆青君记得轩辕朔双眼明亮，笑声朗朗，“买定离手，不悔！”

    转眼到了月十五。月缺月圆司空见惯的交替，如今想到满月鬼公子出没，新月时可能就有人死去，再看这月亮，无端觉得多了几许玄秘与杀气。

    点亮白兔灯笼，备好点心，定定神，等他来。

    果然响起叩门声，只是这次是三响。穆青君去开门，门前不再故弄玄虚，出现在门口的是上次在灯市口的盲眼算命老人与自称眼睛的小童。

    穆青君引他们进庭院，一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屋檐。小童清脆地说道，“您别找了，我家公子没有来。”

    沈珏看到小童就喜笑颜开，“我给你家公子备了点心，既然他没来，你吃不吃？”

    小童眼睛一亮，转头望向老人，老人似乎看得见似的，点了点头，小童扑到石桌前“哇！这么多！”

    穆青君恭敬地向老人作了个揖，“前辈，敢问鬼公子他？”

    “公子有别的故事听。”小童打断了穆青君，他的腮帮子塞满了点心，含含糊糊地代老人回答。“你们这些这王孙贵族也忒多事，人都替你们杀了，怎得又挂起灯笼了？”

    “你家公子好忙啊～～～“沈珏手持玉杯饮酒，“世上有这么多血海深仇吗？”

    小童没好气地盯着沈珏，“有人明明好好活着，却说心死了，要一人为他去死，这又算什么血海深仇啊？”

    沈珏被小童呛得一口酒卡在嗓子里差点背过气去。

    “瞳观～”老者哑声制止了小童，“两位不必介怀，我家公子愿意出手必有他的道理。只是不知是否有处理得不妥当的地方？”

    “就算不妥当，我家公子也是不负责的。”瞳观没好气地说。

    沈珏又被小童惹得噗嗤一声笑出声。

    “蓬头稚子，公子勿怪。”老者说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不妥，这活做的真真神不知鬼不觉。只是在下有些疑问想要请教鬼公子罢了。”穆青君蔼声说。

    “有何疑问？老朽可代为转达。”老人说。

    “在下想问问鬼公子，是否识得我一旧友。”穆青君恭敬道。

    “谁？”老人侧耳倾听。

    “在下的那位旧友，名字叫做轩辕岚！”

    老人一怔，连同坐在观静亭的沈珏听闻都呆了半晌。

    此刻屋檐上传来一阵清脆笑声，“青君哥哥，看来还是瞒不过你啊。”

    屋檐上纵身跃下一人。

    上次见面鬼公子是坐在屋檐上，此刻立于眼前，便觉得于九天初见时的轩辕朔更像。面前的鬼公子大大方方地摘下黑狐面具，露出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眸子，眼角一颗滴泪痣，不是轩辕岚又是谁。

    沈珏手中的玉杯落了地，一声琅珰。

    “果然啊。”穆青君像是喃喃自语。

    “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了。除了你谁能与他那般像呢？”